《失而复得》 保释 女警给我披上外套,将陈旧的钱包放到我手心里。 我握着失而复得的钱包,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,我果然没打错贼。 我今天搭公交车赶去拍摄现场,小睡时冥冥之中觉察不对劲,缓缓睁眼——手提包的拉链被拉开了。 我睁眼的后一秒,坐我旁边的男人偷偷摸摸地离开座位。 英勇的我当机立断,拦下了男人的去路,并给了他一记重拳。 于是,我被警察扣押到派出所了。 女警说:“谢小姐,警方已联系到的家人,请稍等他们过来保释您。” 家人……对我来说很遥远。 妈妈车祸去世、爸爸葬身火海、领养我的小姨病逝,就只剩下姨丈还顽强地活着。 我的哥哥谢文钧,坏事做尽,仍然活得多姿多彩,事业有成,不过二十三岁就实现了财富自由。 刚高中毕业的我,应是度过快乐的暑假,我却四处漂泊,兼职做模特。原因很简单。 一,我没钱。 二,我和谢文钧决裂了。 三,我要追求梦想。 我身无分文,但我就是不找谢文钧要,因为我有骨气,绝对不向害我之人低头。 无人不知谢文钧知书达理,是个名声大噪的青年作家。他长得斯文清秀,姿态风度翩翩,让男人敬而不畏,女人心生好感。 只有我知道,他表面风光亮丽,实则糜烂肮脏。 狼心狗肺、不择手段、恶贯满盈,这才是真正的谢文钧。 十二岁,谢文钧趁无人之下,猥亵我,拍我的不雅照。 十三岁,谢文钧用一把火,烧死了爸爸。 十四岁,谢文钧把我关在暗无天日的仓库里,困了三天才把我放出来。 同年,谢文钧替我拒了星探的邀约,我错过了成名的机会。 后来,我因患上忧郁症而退学,谢文钧终于良心发现,便不再折磨我了。经历了长达五年的心理治疗,我慢慢走出痛苦的阴霾,迎来属于我的春光。 这五年里,谢文钧一改往日的暴戾,对我轻声细语,呵护备至,好像哥哥在照顾精神失常的妹妹,画面温馨十足。 我不接受谢文钧迟来的后悔,我会永远记着他丑陋的嘴脸和恶行。有朝一日,我会化作厉鬼纠缠他,害他家破人亡,一败涂地,生不如死,这才是对我的补偿。 “婷婷,走了。”我的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。 是谢文钧,我吓得不轻。 但我很快恢复镇定之色,拙劣地换上可怜巴巴的样子,乖乖跟着谢文钧走了。 我原谅他,需要他,求助他,喜欢他。一切一切,只是个假象而已。 我主动联络谢文钧保释我,因为我别有目的接近他,在他身上得到我想要的,我便会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。 因为我搬家多次,我的户口信息异常,所以办不了护照,这需要谢文钧的帮助和证明。 在我坚持不懈地跑模特片场,我终于获得了去法国发展的机会,今年即将启程。 当务之急,是弄个护照出来。如此一来,我将会去没有谢文钧的地方,在法国重获新生。 为了自由,我要利用谢文钧。 为了报仇,我要忍耐谢文钧。 为了自己,我要离开谢文钧。 * 作者有话要说:十五章以内的短篇小说,励志在放假旅行的四天里写完。每天三点三更。请大家一定要看到最后,千万别被谢文钧的“所作所为”劝退。谢文钧真的很爱婷婷,大家先不要骂他哇(? ? ?? ) 失眠 谢文钧卖出小说版权,全额买下靠海的别墅。 大概一年前,我低血糖晕倒住院,谢文钧只身一人来照顾我,把我接来别墅住。姨丈不是不来看我,他已经病入膏肓了,为治病散尽家财,他的家就靠谢文钧撑着。 谢文钧坏事做绝,竟然还懂得报答小姨一家人,供姨丈的医药费,供表妹读书。 这也是我不敢报警的原因,因为姨丈和表妹需要谢文钧,我狠不下心牺牲他们。 想来,彻底倒霉的只有我而已。我从来从来,没有被人好好爱过。 小时候,谢文钧的学习成绩顶尖,妈妈总是偏心谢文钧,给他买礼物,用最好的手机和衣食,常常遗漏我,净数落我的迟钝。 爸爸不爱我们,妈妈死后他就出轨了,买了新房子过户给小三和野种。我们没分到一点财产,被迫投靠小姨一家人。 谢文钧口头说爱我,却一直做伤害我的事。他扒我衣裳时没有一点愧疚,进来时更是狂妄,我因迷药晕眩,力不从心去反抗他,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乱伦,拍下了狼狈的我。 好在一场大火,烧灭了所有的证据。我不再提心吊胆,受他以柄,屈辱地服从他,我鼓起勇气摆脱他。 然而,松懈的日子过不了太久,我被他囚禁在小仓库里,日日夜夜受他折磨。直到我松了口,答应不出国,不离开他,试着爱他,他才满意地放我出来。 如今谢文钧软硬兼施,我被他圈养在别墅里,吃饭他来喂,睡觉他来陪,洗澡他来洗,我什么都不用干,活脱脱像个富养的小猫,总有人伺候照料我。 为了让谢文钧放下戒心,我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意,依着他不唱反调。他任劳任怨地满足我,我也不算太约束,有自己的朋友圈,自由发展模特工作。 我没有心读书,但也不能放弃英语。谢文钧给我请了家教老师,专攻我的英语技能,在专业的领导下我学得很快,雅思考了7分。我知识基础不打实,这个分数对我来说是高峰,我心满意足。 既然谢文钧舔着脸来补偿我,我先勉为其难收下。他亏欠和给予我的一笔一账,我都好好记着,日后尽数归还。 我写完账目藏起来,闲来无事翻开谢文钧的大学课本,里面的数学题都是英文,我此时和文盲一样,一个字都不认识,使我的笔锋无处下手。 一股温热洒在我脖颈,谢文钧拥住了我的腰,顺着我的视线看向微积分那题,他轻声问:“婷婷,想学数学?” 数学狗都不学,我怨声载道:“太难了,不想学。”我合上课本,放回橱柜原位,转而拿了英语词典。 我嗔怪他:“你不让我吃安眠药,我看词典催眠,总行了吧?” “行。”他的双臂松开我,柔柔说道:“你去书房等我,我找点饮料喝。” “嗯。”我乖乖点头。 不久后,谢文钧端着两杯热牛奶进来,小心送到我手上。我呆呆喝了一口,谢文钧照例伸手擦去我嘴角上的残汁,日复一日上演这个桥段,谢文钧不腻,我都腻了。 我认真读书,谢文钧戴上眼镜写小说。我们各做各的,偶尔聊上几句话,又转头忙手中的要紧事,我们的相处模式疏离又和美。 现在是戒安眠药的第二个月,我渐渐不再依赖氨基丁酸来强制镇定我。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,我的睡意渐浓,懒懒打了个哈欠。 我朝谢文钧说:“我先睡了。” 闻言,谢文钧倏地放下键盘,拉着我回房洗漱,上床睡觉。 我背对着他,枕在他手臂上睡觉。另只手紧紧搂着我,生怕我半夜逃走似的。 他总能以一种既温柔又残酷的方式,把我推到没有退路的境地,我从来无法彻底逃开。 谢文钧倒是睡得香甜,呼吸均匀得如无忧无虑的少年,而我一整晚都睡不安稳,失眠多梦。 每当他微微动弹,手臂更加紧锁,我的心跳却不由得加快,仿佛下一刻我也要同他堕入地狱,承受无休无止的折磨。 没事,没关系。 哥哥,妹妹会拉你下地狱的。 生日 不知不觉春天拉开序幕,三月的第一天是我的生日,我正式圆满十九岁。 可我依然忙碌不减,忙着拍杂志、五天连轴转,拍到晚上终于杀青了。 此刻,身心俱疲的我一下班毫不拖沓上车,躺在靠背上闭目养神。 谢文钧在外等了我很久,车子平稳地驶出拍摄地。他问我:“你想吃什么?” 我摇摇头,微微睁开眼,说道:“我在拍摄组吃过了,不饿,直接回家吧。” 谢文钧应了一声,收获指令开车回别墅。 一踏进别墅,我径直地走向楼梯,此时床褥是我的救命稻草,我只想趴上去倒头就睡。没走几步,谢文钧拉住我的胳膊,“今天是你生日,总得吃完蛋糕再睡吧。” 谢文钧这一提及,我恍然记起今天是我生日,原本昏昏沉沉的思绪清醒了些,我没异议,随着他牵着我坐在餐桌。 洁白的桌布上,放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,似乎是早早准备好的。 他将蛋糕小心翼翼摆在我面前,打开盒盖,香甜的奶油香气瞬间扑鼻而来,粉色和白色的花瓣糖霜精致地点缀其上,是小少女喜欢的元气系蛋糕。 我第一个浮现的想法——“我都多大的人了,不吃这种蛋糕了”。很快我转念一想,我未满二十,我确实是个花季少女,teenager。 柔和的烛光点燃了夜晚的一角,映照着蛋糕上的小巧装饰,也照亮了谢文钧的眼神,眼底似乎藏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。 “生日快乐。”谢文钧真诚地祝福我,坐在我对面,温声对我说:“许愿吧。问我许也行。” 许愿…… 我忽然想起去年的生日,我抽空回小姨家,同姨丈和表妹度过了欢快的生日。 当晚,我做了个噩梦。 我和谢文钧单独相处,餐桌上只有我们二人,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,安安静静地庆生。 我许是被魔鬼附身了,我向他提出了非常离谱的愿望—— “哥,你可以亲我吗?” 眼前人眸中微动,默了片刻后站起身,弯腰凑近我,双手捧起我的脸,蜻蜓点水般在我唇瓣落下一吻,然后面红耳赤地坐回去了。 我大概是疯了,什么梦都敢做。我傻乎乎地朝他笑,像个不会长大的巨婴,还要他喂我吃蛋糕。 令我咋舌的是,谢文钧任劳任怨这样做了,还喂了两片,给我擦嘴又给喂喝橙汁,问我好吃吗,吃饱了吗,亲呢得比老公还像老公。 这个梦很真实,也很恶心,我竟然对仇人示爱,我真想当场去死。 我膈应地活到今年的生日,现在活生生的谢文钧为我庆生,询问我的愿望。 我不能显露我的目的性,我得拐弯抹角,换个说法:“我想出国玩,可以吗?” “有什么不可以的?”谢文钧爽快问:“想去哪儿?” 我一脸认真,“冰岛,我想看冰岛的极光。” 他微微一笑:“好,明天带你办护照。” 我恰到好处给了个温婉的笑容,我应该笑得很好看,谢文钧眼里的笑意更浓,更柔,更深,他好像栽在我的温柔乡了。 当晚,我亲眼看见谢文钧预约办理时间,我才安心地睡下。 第二天,谢文钧说到做到带我办护照。 我喜提护照本时,刚到手热乎没几秒,谢文钧不容拒绝又漫不经心地接过,悠悠打开护照本,端详着我的面庞,傻笑道:“你还挺上镜的。” 我笑笑不说话,我眼巴巴地看着护照本在他手上,我却没法强硬地要回来,这样会让他起疑心。 第一时间拿到护照本偷溜的计划,看来是行不通了,得安安分分陪他度假一个月…… 我要开朗,我要坚强,我要松弛。一个月后我就自由了,不急一时。 忍者做什么都会成功的。忍,我忍。 极光 终于盼来了出国这一天,谢文钧的提防心很强,从头到尾没收我的护照。 三月六号的早晨,飞机落地冰岛,我们推着行李入住酒店。 今日的冰岛零下一度,我被羽绒服包得像粽子,仍是觉得寒冷刺骨。当我终于推开房门,钻进房间的那一刻,扑面而来的暖气包围我,身体随之放松下来。 长途飞机坐得我腰酸背痛,我脱下羽绒服,抓紧冲了个热水澡,湿着头发倒头就睡,又被谢文钧拉起来吹头发,多嘴唠叨我:“你头疼了我可不管。” 他真以为他在养猫,用毛巾擦干我长发,一手拿着吹风筒,一手拨弄我头发,熟练又悉心地吹干头发,一点不嫌长发干得慢,手抬得酸不酸。 的确,我不过是他豢养的猫,困住我,玩弄我。他想虐待就虐待,他想宠爱就宠爱。弱小的我要承受他的阴晴不定,装单纯讨好谄媚他。惹得谢文钧欢心了,我也能好受些,至少该有的好处绝不亏待我。 头发还没吹干,我迷迷糊糊地睡了,隐隐感觉有人把我抱到床上,给我拉上被子,熄灯就寝。 我睡醒后,冰岛下起大雪,把大地铺成白茫茫一片。 我住在不下雪的厦门,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下雪的实景,我很向往雪天,却无力亲眼所见。 如今壮观的雪景尽收眼底,漫天的雪花飘落在地,将整个城市装扮成梦幻的童话世界。此时此刻,我仿若置身于美好的世外桃源,真情实意地惊叹和喜悦。 男人从身后抱住我,低沉的声音犹在耳边:“好看吗?” 我愣了愣,回答:“好看。” 谢文钧又问:“要不要去堆雪人?” 这个活动问到我心坎上了,我说要。 就这样,一个二十三岁的成熟男人,陪着他奔二的妹妹,如同两个稚嫩的孩童般在户外玩雪。 我在努力聚拢冰雪,一旁的谢文钧拍掉我头上的白雪,笑着说:“你头发白了。” 我余光里的谢文钧像个满头花白的老爷爷,我当做没听见,自顾自地堆雪球。 被无视的谢文钧倒也不恼,默默陪着我做幼稚的事情。 歪七扭八的雪人堆好后,我乐呵呵地给它拍了张照。转头,我看见谢文钧欲言又止,他最后又把言语咽回去了。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,周围小孩的父母,会举起相机给小孩和雪人拍合照,纪念幸福快乐的回忆。 可我不一样,我经历过谢文钧镜头的恶意,我不喜欢他拍我,他心知肚明的。 于是谢文钧换了个话题:“饿了吗,要不要吃点东西?”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咕声,粗鲁地暴露我饥饿的馋样。我不再摆架子,对谢文钧说真心话:“想吃烤鱼。” 他牵起我的手,“走吧。” 冰岛的鳕鱼很新鲜肥美,我吃得津津有味,把身材管理抛在脑后,反正放纵一两天没什么大不了。我年轻,代谢快,出国玩就是要吃好喝好。 店长见我是外国人,给我送了海盐巧克力。我在车上尝了一口,甜甜咸咸的,有点不合胃口,我理所当然扔给谢文钧吃。 接下来的半个月,谢文钧显然做足了攻略,每天带我参观新奇的景点和享用不重样的美食。极光、瀑布、黑沙滩、蓝湖等,这些美景让我叹为观止,印象颇深。 最刻骨铭心的,到底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极光。据导游说,在爱斯基摩文化中,极光被认为是已故亲人的灵魂在天空中跳舞的表现。人们相信这些光彩是亡者的回归,他们用这些光明来向生者传达信息。 小姨这么善良,一定化成了华丽的极光,在天上一闪一闪看着我。至于我那该死的爹,最好入畜生道,五马分尸抽筋扒骨,永世不得超生。 未来的某一天,我或许会化作夜空中的极光,燃烧光芒,飞跃跳动,美得不可方物。但是,我无亲无故的,好像没这个必要。 不对,我不应该这样想。 我谢文婷,为自己而活,也为自己而死。 我没那个闲心寻亲,死了就做逍遥快活的鬼,想干嘛就干嘛。 我会美美地死,美美地上路,美美地化作极光,做最璀璨的鬼。 故去 我们本想在冰岛呆一个月的,可旅程措不及防提前结束。 因为远在厦门的表妹突发联络我们,电话里头的声音死气沉沉,她悲哀又沉重地说:“我爸爸昨晚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了,你们来丧礼见他最后一面吗?” 对于姨丈突如其来的死讯,我心寒得毫无知觉,心脏硬邦邦地跳,努力维持我的生命体征,尽管我麻木得不在乎死亡。 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我远去。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 谢文钧连夜改签,登上了后天凌晨的班机,以最快的速度和路程前往厦门。 我们一下飞机,立即去香火店买贡品,饭都来不及吃,便急切赶去姨丈的丧礼。 一对身着黑衣的兄妹步入殡仪馆,诚恳鞠躬、献花、默哀、上香,低调得淹没在人群中。 表妹上来招待我俩,三人坐在角落里谈心,表妹和谢文钧多聊聊,因为我是话题终结者,不好招惹。 明明我没有参与话题的机会,谢文钧偏偏拉着我不松手,叫我多喝水。我很不解,但懒得反抗,像个透明人一样完美隐身,不插嘴,不说话,偶尔接他们一两球,扯扯嘴角礼貌点头,完全没听进去他们说什么。 他们聊着聊着,我听着听着,像是课堂上听历史课一般,冗长的课文和闷闷的语调双面夹击,加深了我的睡意,让我在朗朗读书声中昏昏欲睡,不知不觉睡得香甜,流口水了都不知道。 我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,半梦半醒间被一把声音强制叫醒,我不禁吓了一激灵,懵懵醒过来。 我眼前浮现表妹的一张大脸,她拍拍我的肩,小声说:“表姐,醒醒。” 她说:“表哥出去买点东西,现在开席了,我们先吃席吧。” 我木木地点头,和表妹坐一起吃席了。 餐桌上都是些不熟的亲戚,他们七嘴八舌,好在没怎么谈及我。我默默吃饭时,有一个大叔突然问我为何迟了三四天才来,大学生有这么忙吗? 我若是说真话,我出国度假,怕是要被他们一顿数落忘本,白眼狼。可是,我不善说假话,我想了半天都不知作何回应,像个宕机的机器,无法输出程序。 周围的亲戚脸色一沉,连忙拦住大叔的嘴,替我打圆场,陪笑转移话题。 原来我人缘这么好,长辈难得关爱我,我终于松了一口气,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。 过了不久,谢文钧回来现场,坐在我旁边的空位,淡淡地吃席,时不时给我夹菜,倒茶。 我好像习惯了他这样照顾我,尽管我恨他十足,翻倍恶心他。 傍晚四点丧礼结束,我们叫车回别墅。 我抱着衣物毛巾踏进浴室,谢文钧后一脚跟上来。 我早就习以为常他二十四小时的贴身跟踪,洗澡时也不放过。我随了他,我在浴缸里洗澡,他在花洒下冲澡。 赤裸的我们,之间仅仅隔着一道帘布。但凡谢文钧兽性大发,我都无路可逃。 不过,他好像忍五年了,令我稀奇又庆兴。 每次都是谢文钧先洗好澡,他先擦干身体,穿上衣服,等我好了就拿浴巾裹着我,抱着我走出浴室,放在床边。 他看着我穿好衣服,弄干头发,保养护肤,恨不得把眼睛黏在我身上。 谢文钧的眼神很怪异,一般的男人看到光裸的女人,不一定会勃起,但眼底一定有色欲。 可是谢文钧完全没有,我盯着他纯净的眼神,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,我看不透,也不想琢磨。 趁他打电话的时候,我出其不意给他递了杯温开水。谢文钧眼眸泛起惊喜,二话不说接过水杯,放心又满足地喝。 明明只是无色无味的水而已,又不是价值连城的茅台,他何必开心成这样?搞得我有点难为情了。 一个普通不过的傍晚,电视台重播韩国偶像剧,谢文钧搂着我看电视,神色专注,但看到高潮的剧情时面无表情,真是油盐不进。 直到剧中的女主角,趁男主角沉睡时,她悄无声息地打包行李,离开他们住了十年的小屋,背影落寞而决绝。 这个剧情很平淡无奇,可是,谢文钧的瞳孔微微颤抖。 他鬼使神差地问我:“婷婷,你会走吗?” 我答不上来。 “婷婷。”谢文钧把我搂进怀中,抚摸着我的头,如撸着他的小猫,说得宠溺:“爱我别走好不好?有什么问题,一定要跟我说,我会想办法的,只要我们不分开。” “好。”我谨慎地回:“我不会离开你的。” 谢文钧好像真信了,在我发顶上落下一吻,脸倾在我的头上,心不在焉地看剧。 或许是剧情很老套,慢慢地,他的身体越来越无力、沉重、松弛,直到把所有的力量压在我身上,像个沉睡的孩子,脸上洋溢着幸福。 在他幸福达到高潮的这一刻,角色调转,换成我无动于衷,冷眼旁观。 我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,飞快地跑上楼收拾行李,翻出谢文钧私藏的护照,一切行云如流水,按计划行事,毫不拖沓、毫不犹豫、毫不留情。 我毅然决然离开了。逃出生天的我,绝不会回头。 两清 我住在经纪人安排的公寓,时间过去了一个月,我拍多了一期杂志,这下钱都赚够了。 我在银行开了个私人户口,这些年我赚的钱通通进这个户口,从零开始,一点一滴、积少成多,存到了五十万的数目。 望着我五年来的呕心沥血,我的指尖犹豫又不舍。 我一咬牙,闭着眼摁下“确认转账”,忍痛割爱。不过一秒,谢文钧的户口多了五十万,我的户口清空归零。 一切两清了,我闷闷的胸口重重叹了口气息。 我孤零零离开银行,走进附近的电话亭,凭着记忆点出谢文钧的号码,电话坦然放在耳边。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—— 他出声,“喂?” 我开门见山,“谢文钧,是我。” 我的声音轻轻一出,电话那头发出沉重的呼吸声,在喜出望外地深呼吸救命,紧接谢文钧激动地说:“婷婷,你去哪儿了?别生气了,先回来好不好,有什么事当面好好说……” 我郑重说:“五十万还你了,我们该两清了。” “……”电话那头的人沉默好一瞬,电话的沙沙声充斥我耳膜。末了,他断断续续地哽咽:“我是心甘情愿给你的,你不用觉得负担,你不欠我的,我对不起你……我真的不想、不想跟你结束……我舍不得你……” 我冷漠地听着他的苦苦哀求,他声音的哭腔愈来愈烈,似乎每说一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,声音因为压抑的哭泣而时轻时重,夹杂着喘息的声音,让人听了也觉心酸。 他哭着问我:“一切……都是假的吗?” 我不作声,他又不死心,再问了一遍,“婷婷,你说原谅我、喜欢我,都是假的吗?” 我不意外谢文钧的反应,只是淡定默认,把电话挂回去。 出去电话亭,新鲜的空气萦绕鼻尖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坦。 今日是新生的第一天,我要好好过。 初中同学约我在咖啡厅见面聊天,我随便穿了过时的纯白裙子赴约。 我喝着苦涩的冰美式,点了一分醇香的芝士蛋糕,两者中和了味道,身心休闲惬意。 只是和朋友在普通的地方,吃普通的点心罢了,我竟然觉得生活很美好,因为我不用板着脸面对谢文钧,我可以发自肺腑地真笑,不用朝魔鬼强装愉悦。 她松弛滑手机,和我抱怨道:“文婷,我最近很喜欢的作家停更一个月了,微博也不发,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出事了。” 我随口回应道:“你想多了吧。” “他写的书挺压抑的,看得出他多多少少有点心里缺陷,把精神病人写得太活了,你看看这一段。”她稍微凑近我,把手机捧到我面前。 —— “他每天的生活像是被一层透明的薄膜隔离开来,看得见外界的光亮,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。他不敢捅破这层膜,他害怕蓝天白云会塌陷、坠落、撕裂、破碎,霎时变得面目全非,而他也前功尽弃。” “她呆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,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,微弱的光晕在她脸上散开,映出她苍白的侧脸,安详的睡颜,以及……眼角的一滴血泪,嘴角的一抹白沫,发紫微张的唇瓣。” —— 这个网文作家叫Forting,写文的情感细腻得不得了,他笔下的心里患者层出不穷,好像他刚从精神病院出来似的,笔墨深入人心,太过真实,正如他病入膏肓得无可救药。 感性的病态,美好的糜烂,平淡的疯魔,艺术家的世界我不懂。 想来,他们的人生也是痛苦的,才能提笔描写非凡的痛苦。 只可惜我没有那个文笔,就别写自传丢人现眼了。 机场 今天是离开谢文钧的第48天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足够让我学些皮毛的法语,而我也等来了出国的这一天。 并非周末的一天,朋友抽空来送我,不忘给我带了杯无糖奶茶,我放心地畅饮。 经纪人替我办好手续,我们好好道别一番后,我推着行李要过安检,踩着低跟鞋的脚步轻盈,大步流星。 忽然,轰隆一声巨响,整个世界哐当摇晃。 随之而来,身后刺耳的枪声接连不断,一响接一响,犹如电闪雷鸣胡乱劈照大地。乘客大惊失色地向前跑,尖叫呐喊,整个机场顿时乱作一团。 我还未反应过来,我的脚步先我一步狂奔,我本能地放开累赘的行李箱,跌跌撞撞地穿梭人群,我什么都不顾得了,逃命最要紧。 这场恐怖袭击绝对不止一人,持枪分子毫无畏惧紧逼我们,井然有序地追击杀戮,即便千百乘客分头行动也无济于事,因为持枪分子也分头行动,分队击杀。 他们越追越深,大开杀戒。我们是手无寸铁但跑得快的一窝兔子,被几只野狼吓得拔腿就跑。人多力量大是假的,因为兔子没有獠牙反击,只有一双用来逃跑的小短腿。 兔子遇到危难时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跑啊,不敢回头,不敢回击,因为毫无人性的野狼会一口吞噬小兔子,凶狠地咀嚼,满足地回味。 坚持强壮的兔子,凭本事耗尽天敌的体力,靠自己逃出生天。脆弱虚弱的兔子,没蹬两下腿就跌倒,下一刻,魔爪抓住它的双腿,把它拖进暗无天日的狼窝,肆意凌辱虐待,不顾它的死活……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,我的身心都软弱,某人的暴行可随意在我身上施展,我只能默默承受,坚强地扛过去。他一点都不怕遭报应,他知道我没有力量还击,因为我有软肋,因为我心中向善,因为我还有良知。 心魔困扰我五年,我走出来了,我想迎接我的是新生,是春天。可终是庄周梦了蝶,我在地狱出生,我的梦想都是妄想,地狱是我的归宿,现在我要下地狱了。 我不小心一踉跄,狼狈地跌坐在地上,不争气的双腿酸软得站不起来,我眼睁睁看着别人从我身边跑过,我哭着匍匐前行,励志赶去前方的逃生出口。 耳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我绝望地回头看,一袭黑衣男人用步枪指着我,满脸鲜血的脸朝我阴阴一笑,笑得渗人,笑得恐怖。 临近死亡边缘的我,四肢发冷颤抖,心跳剧烈地跳动,好像在为我生命的最后一秒,开一个天大的玩笑。 心脏明明罢工不跳的,它不要我安息上天,它要我亲自面对死亡,它要我感受濒临死亡的痛苦。 男人扣动扳机时,我无助地闭上眼,留下绝望的泪水,我尝到了苦涩的咸味。 脑袋爆浆的滋味久久不袭来,反而听到了一声嚎叫,我心头一震,惊悚又疑惑地睁开眼。 映入眼帘,谢文钧朝我奔来,他半拖半拉我起身,搀扶我向生路冲刺。他强壮的力量支撑着瘫软的我,我得以借他的力迈步,软绵又倔强地奔跑。 藏在铁门的乘客见我们命悬一线,连忙给我们伸出援手,勇敢敞开大门。我看到了生的希望,脚步更有力,咬着牙一头栽了进去,用力过猛扑通跌在地上。 在铁门合上的一刹那,枪声响起。 心疼 殿后的谢文钧痛呼一声,八尺男儿应声落地,周围的幸存者一片哗然。 “谢文钧!”我大声惊呼,回头看倒地的谢文钧,爬到他旁边。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,颤抖着扶起他的肩膀。他的脸色苍白,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,鲜血大量渗出,将他的衣襟染得触目惊心。 “谢文钧,你撑着……”我的声音有些哽咽,视线被泪水模糊,我的双手固执地按住他背上的伤口,试图止住那止不住的血。 他微微睁开眼,唇角勉强带起一丝微笑,似乎想要安慰我,“你别哭啊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弱,我听不清,低头凑近他。谢文钧倒吸一口凉气,竭力开口,他嗓子沙哑,但依然带着他一贯的温柔:“婷婷,是不是要这样你才会心疼我……” 我在担心他,我在心疼他,我在为他难过。事到如今,我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心,我好像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症,我爱上了害惨我的恶人,我爱上了我的亲哥哥。 谢文钧伤害过我,却也拯救过我。我无法抑制我的本能,爱上并接受谢文钧的两面。 我不愿面对变质的心,去承认我爱他。所以我当做没听见,用沉默回应他。 他的头枕在我膝盖,我感受他的气息越来越薄弱,我想说些什么弄醒他,可他撑不住,晕死过去,奄奄一息趴在地上。 谢文钧不动了,可血还在蔓延,无休止浸染白衬衫。 这一刻我慌了,失态地嘶吼:“你们愣着干什么,叫救护车啊,快叫救护车啊!” 接着,我又换上可怜兮兮的样子,抖着手轻拍他的脸,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,“谢文钧,你醒醒好不好,你不要吓我……”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,得到失去方向的回音。周围的幸存者怔怔地看着我,有人终于反应过来,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。 我抱紧谢文钧,感到他冰冷的体温正一点一点传到我的皮肤上。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为他流泪,甚至以为对他只有恨,可如今他在我怀中垂死的模样却让我崩溃,心如刀绞。 “谢文钧,你听见了吗?我不想你死……”我低声呢喃,连哭都没了力气。直到急救人员终于赶到,将他从我怀中接走。 他们动作迅速,将他抬上担架,紧急处理伤口。我一步不离地跟着,目光紧锁着他,生怕自己一松手,就会彻底失去他。 救护车的警笛声划破长空,在耳边呼啸而过。我目送他送进icu,才甘心松开他的手。 我孤零零坐在长廊的板凳上,木讷看着发亮的Icu字眼,脑袋一片白。连有人大摇大摆坐在我旁边,我都还在发呆。 “文婷。”朋友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。 我吓得一惊,偏头看到活生生的朋友,一时间感动涕零,抱着她哭了一场,我抽泣道:“你没事,真好……” “放轻松。”朋友拍抚我的背,慢慢跟我说:“其实你哥为你做很多了,你现在原谅他了吗?” 我恍然大悟。 原来是她把我的位置透漏给谢文钧。 她现在是,请求我原谅他? 我扪心自问,我是对谢文钧有感情的,但不至于伟大到,让我忘了他对我的伤害,给我的痛苦。要我放下所有,心安理得跟他在一起。 所以,我不会原谅他,即便他上刀山,小火海,我也不会原谅他。 我流着泪不说话,朋友以为我吓傻了,继续耐心安抚我:“他知道你不想见他,来见你时也是东躲西藏的。我想,你们应该好好沟通,他是你的亲人,你们真的没必要恩断义绝。”她语重心长。 听着,我闷头沉默,忽然一道铃声把我拉回现实。 我摸向口袋,掏出震动的手机,百无聊赖接通公司的电话:“喂,有事吗?” 经理的声音很冷淡:“你没事吧,我叫人去接你。” 时装周下月就要开始了,我遭遇了人生的重创,但我没办法放弃本职工作。 事业脑如我,此刻想遵从自己的私心。 我说:“经理,我的亲人受伤抢救,我想陪着他,我自己回去就好,迟些再联络您。” “行,祝你家人平安。”经理话音刚落,嘟嘟声随之响起。 我就在icu外侯着,紧张郁闷,默念阿弥陀佛。两小时后,灯暗下来,我打起十二分精神,像弹簧一样猛地站起身窜到医生面前,急切问:“我哥怎么样了?” 医生:“手术顺利,病人脱离生命危险,可转普通病房。病人还在昏迷当中,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了,但请保持安静。” 我放松地笑了,忙不迭感谢道:“谢谢医生,谢谢医生。” 推开病房们,我看见谢文钧半死不活躺在病床上,脸色苍白,眼睛紧闭,手背上插着输液管。旁边的仪器滴滴作响,像是在提醒他顽强地和疼痛抗争。 我有话对他说,有些事得当面说清楚,所以我静静地守在一旁,闭目养神,等他醒来。 我睡得不安稳,依稀记得有个梦一闪而过。 梦境设定在小学的文艺汇演,我穿着仙气飘飘的古装登台表演,优雅舞动。舞台下,父母和谢文钧整整齐齐坐在一起,宠溺地欣赏我的演出。 当时我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,家人对我很好,给我买好多漂亮裙子穿,真诚地夸我可爱,以后会是个人见人爱的大明星。 我或许人见人爱,花见花开。但,我的家人并不爱我。 一把微弱的声音叫醒我,我迟钝地抬起头,看见男人努力睁开眼,又微弱叫了一声:“婷婷。” 我坐近他,客套说:“医生说你不能太激动,你好好躺着。” 谢文钧笑着嗯,眼睛泛光朝我说:“你等等我,等我康复了,我带你去法国。” 我飞去外国,目的是和他不复相见。我抿了抿嘴,尽力说得委婉:“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,我不想要,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活着,你多多为你自己考虑吧。” 越听,他欢喜的面庞渐渐转变落寞,我不忍心刺激一个虚弱的病人,我鼓起勇气,对他说了半真半假的话:“谢文钧,我是喜欢你的,只是我还做不到接受你,你让我慢慢来,好吗?” “好。”他回答得倒是快,川剧变回笑脸。 “我要赶行程了,先失陪了。”我说:“你快睡吧,好好休息,晚安。” 聊没过十分钟,我便马不停蹄地离开,谢文钧不知所措,但不得不放我走,他复杂的情绪化为一句“拜拜”,沧桑的声音包含了许多不舍和无奈。 我会心一笑,回他同样的二字,潇洒转身就走。 背对他的时候,我才放心地掉眼泪。 我真的大错特错,我高估了自己的狠心。 谢文钧如今的模样是他罪有应得,受重伤的他落魄、虚弱、狼狈,我想我应该高高在上地羞辱他,击溃他。毕竟风水轮流转,我要学他一般,把快乐建立在他痛苦上。 可当我亲眼目睹他的伤痛时,我的心在隐隐作痛。不好听的话半字都说不出口,我想安慰他,想抱抱他,想疗伤他。 我才发现,我真的做不到痛恨他一辈子。 真的办不到。 秀场 聚光灯闪耀,音乐响起,点燃全场。巴黎时装周——这个时尚界的巅峰盛会,迎来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目光。 作为为数不多的亚洲模特,我踏上这条举世瞩目的T台,感受到无数目光汇聚在我身上。 一抹自信的微笑浮现在我的嘴角,我昂首挺胸,随着音乐节奏,优雅地向延展的T台迈步。 我走得轻快,意外却悄然而至。我的高跟鞋不小心勾住了裙摆,险些打破这场舞台。刹那间,心跳如鼓,但我迅速稳住脚步,双臂轻轻一摆,将裙摆展开,动作流畅自然,仿佛这并不是突如其来的状况,而是设计好的表演。 现场观众被这一巧妙的处理折服,镜头也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个瞬间。就在这段优雅的自救过程中,我的目光依旧坚定,步伐无比从容,丝毫不见慌乱。 当天,新闻迅速在国内传播,“巴黎时装周的亚洲之光”一跃登上热搜,我的名字就此成名。我成就感满满,在国外打拼多年,二十二岁的我,总算是闯出头了。 时装周完美谢幕,我一身轻松,欢快坐车回酒店。 夜色中的巴黎,灯光璀璨而迷离,车窗外掠过的风景似乎在见证我的蜕变。 回到房间,我卸下厚重的妆容和华丽的礼服,镜中映出最自然的素颜,我还是这么精致漂亮,皮肤状态十八岁,嫩得能掐出水。 我悠悠哼着歌解开腕上饰品,视线落在那细细,发白而凸起的疤痕上。这一瞬间,记忆的潮水涌上心头,将我拉回那个灰暗的少年时代。 那年我十四五岁,是我最黑暗、最绝望、最阴郁的人生谷底,我自杀了两次。 初次,我躺在浴缸里,别有心裁让浴缸装满温水,让自己舒舒服服地死。我握着锋利的小刀,往手腕处狠狠一划,鲜红的血喷洒而出,染红了水。我安详地闭上眼,就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,浴室的门被大力踹开,紧接我被人捞出浴缸。 后来,我一不做二不休。我一鼓作气吞下半瓶安眠药,躺在床上静静等死。我的身体飘飘然,灵魂要上天的时候,谢文钧回家了。 两次,两次都是谢文钧救我。 他害惨了我,又舍不得让我去死,天底下就数他最贱。 我英勇走出阴影,现在我是刀枪不入的成功女人。往事不可追忆,我要向前看。 我惬意地泡热水澡,洗净了一身疲惫。我豪迈躺在大床上,懒懒滑手机。此时一通电话打来,号码很眼熟。 我毫无戒备地摁下接听键,一道女声张口就来:“表姐,你在法国过得怎样?” 好久没和表妹联络了,我和她叙叙旧:“挺好的,你呢?” 她说:“我考进厦门大学啦,跟你报个喜。” “恭喜啊。”我祝福道:“咱家终于出大学生了,你最争气了,以后指定做个大富婆。” 表妹咯咯笑出声,“表姐夸大了。没有你和表哥,我也不会成功的,我太感谢你们了。” “不用不用,都是一家人。” 我还没说完,耳边传来刺耳的电话铃声。我吓了一跳,疑惑看向手机,我和表妹的通话怎么一下子不见了,转而屏幕显现经纪人的来电,手机在我手中轻轻震动,昭示我快接电话。 可能手机出故障了,我没多想,接听了电话。 “你东西掉我这儿了,开门拿吧。”经纪人说。 我下床开门,接过保温壶,又懒懒回到床的怀抱。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,很晚了,我得早睡养肤。 秘密 最近,有陌生短信隔三差五来骚扰我,字里行间透着恶意,威胁我退出模特圈,否则曝光我的不雅照。 那些照片不是删光了吗……是谢文钧,就是他……只有他握着我的秘密。 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…… 我不知所措地大哭几夜,缩在墙角里抓耳挠腮,头皮甚至抓出血了,我恨不得把脑子掏出来,揉碎它,撕裂它,毁灭它,我要清空我记忆,我要忘记所有…… 一早来看我的经纪人吓得不轻,忙地喊人五花大绑我,飞快把我送进医院。 一路上,我大哭大闹,捣乱翻腾到医院也不停歇,比过年的猪还难压。护士见状如此,给我来了一针镇定剂,我倏地眼前一黑,老老实实地失去意识。 一阵头晕目眩后,我慢慢苏醒,我腰酸背痛,竭力坐起身,却发现双手被捆绑在床头,像只无法翻身的咸鱼。 我霎时精神抖擞,扭动四肢用力挣扎,我一边扯动手腕约束带,一边蹬腿闹腾,床板因为我的剧烈运动而大幅度摇晃,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。 我撕心裂肺的吼叫,这么大的动静,招惹了全医院的注意。经纪人最先冲进病房,我见到活生生的人,我便大声质问:“那个人找出来了没有?找出来了吗?!我他妈在前面抗,什么都冲我来,你们就完美隐身了?妈的,你们干点人事行不行!” 平时精明能干的经纪人,见到我狰狞的样子竟然慌了神,都到这时候了,她还振振有词,“文婷,你冷静一点。公司已经联络律师了,警方正在追查,那人很快就揪出来了,你不要激动,冷静……” “我拿什么冷静?你叫我拿什么冷静?!我靠脸吃饭的,照片流出去我就失业了,啊——”我不顾形象长长嘶吼着。 此刻的经纪人很怕我,她弱弱道:“你放心,我们公关绝对做得好,你不会有事的,你要相信我,相信团队,相信公司。” 我稍微平复了一点,但我还是要挥发怨气,我继续叫嚣道:“这可是你说的,我要是完了,我马上投湖自尽,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!听到了没有!” 经纪人冷静安抚我,“文婷,请你冷静,公司不会放弃你的。” 我接道:“滚哪!” 她仍是站定说:“我知道你现在不想人,没事,等会儿警察和心理医生过来了,你要振作起来,配合调查。” 团队终于办人事了,经纪人成功唤醒了我的理智,我不再胡乱扑腾,只是强烈地呼吸,起伏胸腔,以此缓解怒意,调整状态。 不多时,警察和心理医生到场,我跟着心理医生的引导,缓缓叙述儿时的悲痛经历,一五一十把谢文钧的所作所为告诉警察。我忍着眼泪,祈求他帮我讨回公道。 警察顺利做完笔录,正义应下,先行离开了。 心理医生是个年轻女性,她笑容和煦,看起来很有亲切感。等警察走远了,她温柔地看着我,轻声问我:“你很累吧。” 我心头一震,我被她说中了。我真的好累,只有她看穿了我的逞强。 陌生人的关心,让我感动得心暖暖,我放下坚强的躯壳,向她敞开心房,边说边哭。我多么啰嗦,她都耐心听着,时不时给我递纸巾。 我大方诉苦:“我真的好累,可是我一直睡不好,为什么……你有办法让我睡个好觉吗?” 医生柔柔一笑:“有的。” 她开了首疗愈的音乐,搭着她好听的声音,像一首婴儿的摇篮曲,哄着我入眠。 “闭上眼睛,放松身体。”她慢慢说:“想象你正在一个安静的地方,也许是一个美丽的沙滩,阳光温暖,微风轻拂。听着海浪的声音,感受脚下的细沙,慢慢地放松。” “现在,请你在心中数到十。” “每当你数到一个数字,身体会变得越来越放松,越来越沉重。十……九……八……” 我听话默念倒数,残破的灵魂受到冲刷洗礼,困意牵引我的身心,让我不自觉进入梦乡…… 做梦 恍若隔世的梦,带我来到尘封已久的2000年。 妈妈已车祸故去,餐桌上只有三个人,十二岁的我,十六岁的谢文钧,和变心的爸爸。 当天是爸爸的生日,爸爸笑眼弯弯地看着我:“婷婷,去厨房拿橙汁过来。” 我机械地照办,去厨房倒了两杯橙汁,分别给爸爸和谢文钧递去。 谢文钧的指尖颤了一下,好似在怀疑我给他下毒。他警惕地看着我,我不安的心脏狂跳,面上强装镇定,他总不可能对我人畜无害的脸生气。 那只犹豫的手,最后还是妥协地握住了杯身,大方喝下那杯橙汁。 爸爸见此,笑得更得意了。他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橙汁,大喇喇给我夹一筷子肉,笑得猥琐:“你太瘦了,多吃点肉。” 我弱弱应道:“谢谢爸爸。”心却悬在半空。我的眼神扫向谢文钧,他低头默默吃饭,他好像很费劲地咀嚼,哽咽地吞咽。透过微垂的眼睫,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眶湿润泛红。 一场勾心斗角的晚饭于七点结束,爸爸拍拍啤酒肚说吃得撑,先看电视消化消化,晚些再吃蛋糕。 我在客厅写功课,余光时不时扫向爸爸,爸爸似乎若有若无地打量我,我诚惶诚恐地收起视线,汗流浃背地抄写。 我手心都是汗,紧张得连笔都拿不稳。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十五分钟过去了——该行动了。 主谋爸爸却在沙发上睡着了。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一瞧,摇了他两下,叫他两声爸爸,他睡得更香了。我放下心头大石,忙地敲开谢文钧的房门,呼唤他快出来。 谢文钧一开房门,我迫切拉住他的手臂,小手拉着大人走:“哥,你快跑吧,爸爸要杀你!” 得知爸爸要杀他,他反而展颜一笑:“我知道。” 谢文钧低声安抚我:“我们一起走。” 我看着他进去仓库,打翻一桶桶火油,点燃了一根烟,随手扔在地上。随着烟蒂落地,地板瞬间燃起火苗,焰火爬到墙壁,攀上屋顶,以极快的速度四处蔓延,把家里烧得红彤彤的。 烈火映红了夜空,灰头土脸的我们坐在马路边,给住了十几年的小家送别。 爸爸意图骗保还房款,他选择牺牲我们,坐实所谓的意外火灾。但若是一个父亲逃生,两个孩子却死在火场里,任谁都觉得蹊跷。所以,他暂且留了我一条性命,因为我还有用处——嫁人换钱。 他迷晕猥亵我,拍我的不雅照作为把柄,要我帮他杀了谢文钧,因为谢文钧全心全意信任我,爱护我。即便我要杀死他,他也甘之如饴。若我不从,爸爸会公布我的不雅照,让所有人知道我小小年纪就是个骚浪贱,看以后谁敢要我。 从小到大,我最喜欢谢文钧了,我舍不得他离开我。我已深入泥潭,我想他好好活着,我愿意用我自己换他自由。因此,真正下迷药的橙汁,是爸爸的那杯。 谢文钧自小聪明绝顶,反侦查的意识很强,他早就知道爸爸对他起杀心。他在爸爸的手机里装了监听器,清楚知道他的死期在何时何地,清楚知道我和爸爸的计划。 他在赌,赌我会不会心软,赌我爱不爱他。 谢文钧有条不紊反杀爸爸以后,后知后觉的恐惧涌上心头。他抖着唇叹息,紧紧拉住我的手,声音哑得像从心里挤出来一样:“婷婷,你做我的帮凶,不害怕下地狱吗?” 我的脑袋靠着他的肩头,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,小声说真心话。 “地狱有你,我不怕。” 臆想 我确诊重度臆想症,公司放弃我了,单方面宣布解约,把我打包送进精神病院。 昔日光彩照人的我,如今身着蓝条纹衬衣。别说,还真像在坐牢。 精神病院的窗户是特制的,打不破,打不开,隔绝了我的自由。窗外,一群乌鸦在蓝天翱翔,好像在讽刺我没朋友、没家人、没自由。 我住了有一星期吧,期间表现良好,护士放松对我的监视,不再捆绑我,让我随意走动,好散散心。 我坐在窗边喝茶,看着天边的风景放空。恍惚间,我听到有人叫我。 她轻轻地叫我:“表姐。” 我循声望去,表妹难得来看我。三年过去,她脱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学生,而我蜕变成惹人嫌的疯子,真是个鲜明的对比。 她坐在我面前,给我递了一本书,“这是表哥出版的小说,你看完,会明白一切的。” 第一眼,白色封面上写着醒目的四字——失而复得。第二眼,我瞥向书名下的作者,令我心头一震:Forting 原来Forting是哥哥的笔名,极致的艺术家竟在我身边。我从未欣赏过哥哥的小说,拉高了我的期待值,我好奇地翻开阅读。 —— “十八岁是我最后悔的一年,因为我差点失去了最爱的缇缇。高中时我成绩全市第一,十七岁就保送厦门大学。幸好大学和缇缇的初中离得近,她是走读生,我每天可以接她上下学,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。” “直到我十八岁的某一天下午,我忙于编程项目,朋友约我留校做项目,为了保证项目尽善尽美,我只好把接缇缇的事放一边,心大地让她自己走路回家。” “在我全神贯注地敲键盘,我迟钝想起缇缇还没报平安。我鬼使神差看了眼手机,发现缇缇的定位离我越来越远,红点信号越来越弱,这一刻我慌了。” “脑海中迅速闪过可怕的画面。缇缇遇到危险,她都没来得及打电话给我,那她一定是被大伙人制服,迷晕掳走了。幸在她手机不离身,我冷静下来,撤回拨通键,这种时候万万不能打草惊蛇。” “幸好我发现得早,并且第一时间报警,警察在三天内就搜到了缇缇的藏身点。再晚半天,她就要被卖进大山了,差点,差点我就要失去她了。缇缇被坏人伤得很深,找回来时已经精神失常,谁都不认得了,包括我。” “从那天起,缇缇患上臆想症,把我认成伤害她的人。心理医生让我配合她演戏,一直演到她恢复记忆的那天,她就痊愈了。这个黑锅我背了四年,我努力对她好,可她避之不及。我厚着脸皮缠着她,她似乎慢慢习惯了,眼睛里有神,开始搭理我了。” “抚养我们的姨丈因卧病在床,家境拮据,别无他法,我只能退学打工,选择自由度高的工作,让我能时时刻刻陪伴缇缇。她老是趁我不注意就自杀,我及时救了她两次。每天,我都害怕留不住她。” “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她的病情逐步好转,我放手她追求梦想。缇缇从小喜欢穿漂亮衣裳,做模特便成了她的目标。她老是跑各家拍摄组拼事业,这次我绝不重蹈覆辙,每天偷偷守着她,总算是为她做了些有用的事。” “缇缇十八岁生日这天,她完全病好了。缇缇清醒了,她主动和我亲近,她想要我亲她,我好高兴。四年的心酸,在这一刻得到了结果。” “最幸福的一年,我们去过冰岛,追逐过极光的绚丽。是我太无能,缇缇还是不愿原谅我,她独自一人去法国,她不要我了。” —— 读到这里,我已泣不成声,轻轻合上书,逃到卫生间里,任泪水滑落。 过去的所有记忆灌入脑海里,我承载不起,一时头疼欲裂。我无助地抱着头,蹲在地上痛哭,越哭头越疼。 是我错怪哥哥了,是我推开最爱我的人,是我伤害最爱我的人。我落得如此境地,一切是我咎由自取。 哥哥一定在怨我,才不来看我。我得快快好起来,出院找哥哥。竭尽所有,我都要挽回他。 我在卫生间里努力平复心情,冷水淋在脸上,洗掉我的泪痕和鼻涕。我整理好仪容出去,装得坦坦荡荡,不让护工发现我的异常。 我垂头回到病床上,不小心碰到了保温壶。我蹲下拿它时,眼前赫然出现一只男人的手。 那瞬间,我不可置信地抬头。 重逢 哥哥没有不要我,他回来找我了。 想当初,我和哥哥重逢的第一天。我抱着他哭了一整个下午,模糊不清和他说好多话。 明明最无辜的是他,他总是笑笑带过,这令我更心疼了,心脏抽痛得无法呼吸,哭得差点咽气,把哥哥吓到了。 我比蚊子都烦,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听完,一点也不觉得烦,温柔轻拍我的背,给我擦眼泪,还不忘给我吃糖解苦,他真的好爱我。 那天,我们冰释前嫌,成天腻在一起。 哥哥申请带我出院,找了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好地方,一起庆祝他二十六岁生日。 原来哥哥为了离我靠近些,他早在三年前租好了房,大半年都住在法国,躲在角落看我走秀。 我嘻嘻给他点蜡烛,问他有什么愿望。 谢文钧笑得温柔,不假思索道:“你要健康,要幸福,要开心。” 哥哥老是想着我,从不为自己考虑。这我就不满意了,我娇嗔道:“你怎么不给自己许愿啊,你问我要啊,我一定办得到。” 他还真仔细地思考,灵机一动道:“那你说爱我,好不好?” 我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一口,微微撤离,含情脉脉地四目相投,我真诚说:“我爱你。” 哥哥炯炯有神地看着我,诚心回应我:“我也爱你。”一个188的男人羞红了脸,这样子太好玩了。 我用叉子分了一块蛋糕,抬手喂向哥哥嘴边。他张口要吃,我倏地把叉子撤回,送进自己嘴里。 哥哥无奈皱眉,捏了捏我的脸:“坏人。” 我笑意更浓,不再打趣傻大个了,我分多了一块蛋糕,小心含在双唇中。我挺起腰身靠近他,哥哥笑笑张开嘴,静候我的吻。 四瓣唇相贴,我生涩地用舌尖,把蛋糕渡进他口腔里。两只舌头交缠,小小的蛋糕化在嘴里,甜而不腻。 哥哥有力的臂膀抱起我,迫不及待地快步走进房间里,他单手关上房门,隔绝了一切暧昧的声音。 …… 事后歇息,哥哥把我揽进怀中,拉上被子罩住我,拍拍爱抚我:“盗梦空间要上映了,我们过几天去看电影,好不好?” “当然好。”只要哥哥在,去哪里我都愿意。 “睡吧睡吧。”他亲呢哄我。 哥哥的声音似有魔力般,他哄我睡觉,我总是能很快入眠。只是,白天我醒来的时候,我必定身处于熟悉的白病床上,而哥哥悄悄送我回精神病院后,就不告而别去上班了。 我对此并不生气,他要赚好多好多钱,日后多带我出国旅行,观赏美景,吃香喝辣,幸福快乐一辈子。 后天,哥哥如约晚上回来,浩浩荡荡带我去看电影。 我们坐在最佳的观赏位置,电影棚里十几排的红座椅,却只有我们两个坐在正中间,无人打扰我们,此刻是属于我们的二人世界。 灯光缓缓熄灭,火热全球的盗梦空间正式放映。 哥哥是理工男,科幻片对他来说很有意思,他看得津津有味。可我看不懂剧情的逻辑,于是我分心,偷偷看向他。 他那脸庞在光影中显得分明的轮廓,我不禁心中一动。也许只有在这样静谧的时刻,我才敢在他身旁肆无忌惮地凝视着他,捕捉他每一个微妙的表情。 两小时半的电影精彩谢幕,片尾的镜头引我深思。鉴定现实和梦境的陀螺,它背对着柯布,在桌上飞速旋转,甚至快出残影。 见此,我不解问哥哥:“哥哥,男主角回到现实了吗?” 哥哥微微一笑:“嗯,陀螺有倾倒的迹象,柯布回到现实了。” (end) 自从上个月,我们看完盗梦空间回来后,哥哥就一直没来探望我了。起初我并不在意,以为他只是忙于工作或其他琐事。然而,时间一天天过去,渐渐的,思念和埋怨在心中悄悄发芽。 骚扰我的人查出结果了,是我爸爸的手笔,把我当作乐子分享给朋友。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,而我也要迎来新生,和哥哥回家过春。 主治医生查房时露出笑容,对我评价良好,“谢小姐,恭喜你病好了,我们已经联络你家人,今天下午就过来接走你。” 听到哥哥要来接我了,那些不愉快都烟消云散。我矜持微笑道:“好,谢谢医生。” 回家的念头让我充满了活力,我哼着轻快的小曲儿,将衣物一件件整齐地迭好,细心地把所有物品装进行李箱。 收拾的过程中,我不时幻想着与哥哥见面的情景——等到他来的时候,我可以尽情撒娇,吐露心声。那时,哥哥可就要遭老罪了,面对我满腔的埋怨,他一定会有些手足无措吧? 一想到这些,我忍不住笑出声来。 隔壁床位的病人家属,见到我傻乎乎的样子,忍不住凑过来打趣我:“小姐,你都笑一整天了,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啊?” 我逢人就说:“我哥哥来接我回家了。” 男人微微一怔,眉头微皱:“哥哥?”他疑问:“这期间……不是只有你表妹来看你吗? 我愣在原地,笑容像被冰冻了一般,僵硬得几乎裂不开。 住院治疗的八月里,我只有哥哥的记忆,表妹的印象则淡薄得几乎掠过脑海。可是,这八月里来探望我的人,竟然是表妹?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保温壶,紧紧地攥着它,指尖已经泛白。陌生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,让我不由得微微发颤。 “你表妹最近可是天天来,昨天还提了不少东西给你呢。”男人看我神色不对,话语放得更谨慎,“大概是你病情好转,记性慢慢恢复中吧?别多想。” 为什么我会记不清这段时间的相处?那个频繁来看望我的人,居然不是哥哥吗?在这半年里,哥哥究竟去了哪里?而我的记忆,又为什么会如此错乱?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缓缓攀上心头,信念顷刻间崩塌殆尽,我脑中蹦出大胆而骇人的想法。我不敢置信,我拼命想把这种想法压下去,但心里的疑问如同野草一般疯长,越是试图忽视,越是难以遏制——我要知道真相。 我强颜欢笑,“不好意思先生,我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?家人好像来得慢点了,我催催他们。” 男人不多想,爽快掏出手机递给我:“当然可以,你快打电话吧。” 我接过手机,心跳加速,手指微微颤抖点开谷歌,输入了谢文钧的名字,以及他的笔名Forting。 屏幕闪烁一瞬,几条新闻标题映入眼帘,我飞快地扫视着,却在下一秒,仿佛被一记重拳击中,整个人僵硬石化。 “知名作家Forting于三月乘机失事,生死成谜。” 我怔怔盯着这条消息,视线慢慢下移,紧接着看到报道内容: “知名网络作家Forting(本名谢文钧)于三月搭乘航班前往欧洲时,不幸遭遇空难。飞机失事后,所有乘客被宣布无人生还。令人唏嘘的是,事故发生前一小时,Forting在个人微博上留下了一句遗言:‘婷婷,我爱你。’” “婷婷,我爱你。”短短五个字,如同刀刃般直刺心口,带着决绝的温柔,仿佛穿透时间的屏障,再次来到我耳边。 我大脑一片空白,失去思考能力,呼吸骤然急促,眼前的字句仿佛化成了模糊的阴影,让我几乎无法分辨清楚。 这八个月,原来我所依赖的那个身影,我一度依恋的那些温情,竟不过是记忆的残片和幻觉的拼凑。我的哥哥,早已不在人世。而我,却在病房里痴痴等待一个故去的人。 晴天霹雳的反应,是平静、镇定、冷淡。 我轻轻合上手机,将它还给隔壁的男人,微微一笑道:“谢谢先生。” 他或许察觉到不对劲,眼中多了几分疑惑和关切,但我并未多言,轻轻点点头,便转身朝病房门口走去。 走廊里,病人和医护人员如同往常一样,忙碌而匆匆,似乎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个即将消失的身影。 我一脸和煦,灵魂却是令人窒息的死寂。在这个嘈杂的世界里,我如同幽灵般穿梭,身后是冷冷的灯光,前方则是我即将迎来的解脱。 天花板投下的灯光柔和明亮,脚步声在空旷的走道中回荡,稳而轻,似乎每一步都在叩问自己的心—— 如果那条微博是他最后的表白,那我呢?我又为他留下过什么?那一句话,是他在离去之前最后的心意,而我竟从未回应,甚至没有好好告别过。 我抬头望向天花板,深吸一口气,将心中的苦涩与绝望化为一股勇气。走出病房,我迅速避开了医护人员的视线,径直向楼梯间走去。经过一个个封闭的病房,人流稀疏,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道中回响。 我来到楼梯口,双手推开门,顺着楼梯走向天台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,心中却无比清明。我知道,一旦踏上那片开放的空间,我就将彻底摆脱这一切的痛苦。 天台上的风呼啸而来,夹杂着城市的喧嚣与冷意。泪水莫名滑落,我仰起头,让冰冷的风吹干泪痕。 我朝着天台的边缘迈进,一步一脚印,一步一坚定,向着蔚蓝的天边走去,感受阳光的明媚,是这世间留给我最后的温暖。 阳光之下,我不疼痛,也不苦涩,反而我被强而有力的温暖裹挟。 天台下,失而复得的人,牢牢地接住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