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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章一百叁十六.思辨馆(肆)

    樊臻听了辩题,给自己续了一杯清醑,不紧不慢地看向四周,作嚣嚣之态,并不将稷下辩馆的辩者们放在眼中,他有“稷下擂主”之称,绝不是浪得虚名。樊臻此人,敢说敢论,旁人不敢说的,他能直言不讳,这就是他傲慢的实力。

    萧濯缨忍不住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桌面,低声同林知意说道:“四弟,此擂主真是有几分傲慢啊。”连她都极少见如此傲慢之人,又或者说,她极少能见到把自己的野心和傲慢直接挂在脸上的人。这樊臻,倒是真的让萧濯缨心生几分佩服。

    “确实。”林知意取过茶壶,为二人再续一杯柑普茶,继续等着思辨正式开始,眼光却在四周环绕,终于发觉了俞南星的身影,他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同样看向自己,目光中有探究,更多的,确实对她的赞许。

    他相信林知意。

    “四弟……四弟!”等那萧濯缨又唤了她几句,她才回过神来,原来思辨比试已经开始,只见对面场中一男子起身,先抖抖衣袖,继而拱手向在场诸位行礼,颇有些不好意思说道:“献丑了。”此人便开始围绕此辩题展开,讲述自己的看法,言辞有力,颇有见解,身旁的辩者听此人言论也忍不住连连点头。

    那擂台上的樊臻听完那人的发言后,冷笑一声:“阁下莫不是杀猪的?”话语粗鄙,让那人脸色一变。樊臻也不管那听者脸色如何,继续讽刺道,“怎么刀刀只在皮毛上划过呢?”说完,他仰头饮了一杯酒,有些酒水溢出,洒到他下巴上,他也毫不在意,目光如炬,紧紧地盯着那年轻的辩者。

    “不知兄台有何见解?”辩者虽然被樊臻羞辱了,但其良好的教养使他按捺住了脾气,继续请教道。

    “我有何见解?”樊臻给自己再斟一杯酒,镇定地走到辩者跟前,鼻孔重重出了一口气,嗤笑道,“莫不是今日的辩者都如你一般无趣?无趣至极,无可奉告。”

    这下,那辩者便再也忍不住了,拍案而起,又被身边的辩者按住了手:“这位兄台,君子动口不动手。”他们自诩为君子,更是不能和樊臻动手,损了自己的名号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那鄙人愿意一试。”人群之中,俞南星起身拱手道,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,琳琅珠玉,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樊臻见到生面孔,不禁上下打量一番,他从未见过如此标致人物,艳丽二词放在男人身上竟也能如此贴合,连他都不由得多看了此人几眼。

    俞南星却并未看向樊臻,而是下意识朝林知意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,目光有动影烛微之明,动作有不徐不疾之度。和方才的辩者相比,更多了几分萧然出尘。

    “还望樊公指教,”俞南星朝樊臻拱手,谦虚之态让樊臻不由得心生好感,而俞南星一开口,便让樊臻心中一惊,此人气度非凡不说,更是博学洽文,因为俞南星所论证的,并不是别的,而当朝红人——周胜。

    “北方之畏周胜,世人皆知。”俞南星一开口,便让林知意那颗不安的心彻底镇定了下来,他是摸清了樊臻的手段,先发制人,引周胜之事,辩驳樊臻。

    樊臻若是想要在此辩题上出彩,最有可能先从周家入手,周胜在北疆的战功与威名,是他人不可模仿的。这是事实,同样,也可以被有心之人扭曲。

    若是强调狐假虎威,必定要先从“狐”入手,那么当今谁能站在“虎”前呢?大概梁安人都会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——周胜。

    周家,宛若梁安的定海神针,周家在,梁安便可相安无事。因此若是真想要在此辩题上出彩,最好切入的点,就是周家。

    樊臻听此人的发言,分条析理,出言有章,难以捉起漏洞。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此人,先看身旁有一小厮服侍,他估摸着这是个世家公子,再看其身上的服侍佩环,皆是上品,心中暗自有了个结论,可汴州世家公子如此之多,他似乎从未见过此人,也从未见此人来过稷下辩馆。

    待俞南星言毕,他有些失语,此人才华横溢,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,实在令他佩服,不过樊臻又是何人,他是稷下辩馆胜率最高的辩者,哪怕此时有些语塞,他的脑中也开始思索辩驳的话语了。林知意看得清楚,那樊臻执酒杯的手微微颤动,斟酒的动作也忘了继续,这种熟悉的动作,让林知意暗自佩服俞南星。叁言两语,便让樊臻情绪激动,全神贯注投入其中。此举,就是前世的自己,也难以做到。

    “公子好口才。”樊臻赞扬道,眼中是说不出的欣赏,棋逢对手,将遇良材,哪能就此放过?于是他开口道:“自古以来良将颇多,而明君寥寥可数,依你之言,莫不是世人畏惧的不是良将,而是君王?”俞南星方才所言,皆是支持狐假虎威之事实,认为世人畏惧周胜,只因周胜身后的君王——陈政和。但是樊臻的问题极为叼谲,俞南星稍有不慎,便会被樊臻抓住把柄,反将一军。

    “樊公过奖。”俞南星拱手,面对樊臻刁钻的问话,也未曾露出一星半点的慌乱,沉吟片刻,继而道,“先生博学,定能记起陈胜吴广起义之事。”他从容不迫,言语有理:“鄙人不才,但也曾于史书上看过此事,陈胜吴广,二人有起义之心,却无起义之理,便以‘公子扶苏’‘鱼腹丹书’等为开端,继而起义。其二人有勇有谋,却不敢以其名做此事。为何?”他并未落入樊臻所设下的陷阱,而是另辟蹊径,以前朝之事作为论据。

    “你问老夫我?”樊臻微微一笑,他根本没有预料到俞南星在此时就开始同他辩论起来,毕竟和擂主辩,往往都是最后最精彩的部分,现在俞南星将此提前,真有几分狂妄之态。

    “依我看,只因名不正言不顺罢了。”樊臻被勾起了兴趣,也不顾旁人的眼色,将那酒杯往擂台上一放,显然是预备大展身手起来。

    樊臻却偏偏没有料到,俞南星的质问,不过是引他入自己早就设好的陷阱罢了,俞南星听樊臻回答,便也不再客气,只说道:“名不正言不顺,便不可起义,陈胜吴广便是狐,借的就是公子扶苏之威。”他浅笑道,“方才樊公说,明君寥寥可数,不过是指出明君难求,贤臣忠将威名在外是凭其本事,然而樊公,您方才又同样说,名不正,言不顺。那么晚辈敢问樊公,若是将军名不正,如何领军?如何打仗?如何镇北疆?”他双目似一对明珠,紧紧地盯着樊臻,目中之光辉,让樊臻后退半步——后生可畏,真是后生可畏啊!

    樊臻的回答,变成了俞南星手中的剑,不偏不倚刺入他的薄弱之处。

    “晚辈愚钝,还望樊公在思辨之后,多多指教。”俞南星并不乘胜追击,而是话音一转,又作拱手谦虚之状,仿佛方才伶牙俐齿之人并不是他,艳丽之人又归于平静,好像回到画像上,静静注视着前方。

    ——未完待续。